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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人没有下限的慎关啊

【古董局中局】【药许/许药】萌点盘点+吐槽+一点人物分析(4)

 (1)

 

现场气氛剑拔弩张,紧张至极。这时一个轻松的声音响起:“哎,大家都消消气,消消气,都是老朝奉的部属,干吗搞得跟仇人似的。”

  说话的是药不然,他居中说和,左手把龙王的手枪把住,右手推开那个悍勇青年。两人不动,欧阳穆穆和柳成绦同时发出指示,两人这才各自后退了数步,杀意却依然强烈。

  欧阳穆穆和柳成绦也知道,真要火拼起来,老朝奉那里肯定怪罪。只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,面子过不去。此时药不然出来给铺了一层台阶,自然赶紧下来。

  欧阳穆穆斜眼对药不然道:“药老二,我今天卖你一个面子,不动手。但人我必须带走,这个没得商量。”

  药不然恨铁不成钢地嘬了嘬牙花子:“哎,哥们儿,太不会聊天了吧?啥事不能谈啊?怎么就没商量了?”

  欧阳穆穆冷哼一声,没吭声,继续瞪着我,生怕我借机跑了。药不然趁机继续道:“你换位思考一下,若是小白跑到你的地盘上,舞刀弄枪非要抓一个客人回去,你答应还是不答应。”

  “他敢!”

  “啧,你怎么又冒出脾气了!回头老朝奉问起来,你说我该怎么汇报?”

  欧阳穆穆知道这个药老二是老朝奉的体己人,也知道细柳营和鬼谷子不能真起冲突。他眼皮一翻:“那你说咋办?”

  药不然转过头,对柳成绦笑道:“欧阳老大刀子嘴,豆腐心,也没什么恶意。远道而来,也别太冷落了。”柳成绦淡淡道:“你的人情,你自己去承,别把我扯进来。无礼之客,我们这里恕不接待。”

  虽然还是拒绝口气,但比刚才的调门可低多了。

  药不然一拍手:“无礼之客不接待,那有礼之客就没问题喽?”他又转向欧阳:“欧阳老大,我保证,小白确实有要事在办。左右就半天时间,你等等不就得了?大局为重哈。”

  药不然这几句话,看似公允,其实憋着坏呢。柳成绦听了,心里憋屈;欧阳穆穆听了,觉得是牺牲自己作出重大让步,两个人都觉得是受了大委屈。刚才拱起来的火,只是暂时给压下去了,压根没排解出来。

  我看向药不然,他一本正经地左右调停着。我的计划虽然没跟他提过,这小子倒是颇有默契,完全按照我的节奏在使劲。

 

 

药不然见状不妙,又出来打圆场:“哎哎,大柳,实在不行你就让他先开呗。你反正开过一个了,不差这几天工夫。”柳成绦的脸色特别恼火,明明是自家地盘,却闯进来这么一个厌物。还有那个药不然,面上说得貌似公允,其实却明显偏帮对方。

 

“哎,哎,你说你俩,怎么又吵起来了?和气生财,和气生财。”

  药不然再次出来打圆场。他左边拍拍柳成绦,右边拍拍欧阳穆穆,可两人都冷笑以对,拒绝让步。他终于也怒了,说你们两位看不起我不要紧,难道老朝奉的话也不听了?

  欧阳穆穆正在气头上,摆摆手掌:“滚开,药老二,你家里人都快死完了,别拿老朝奉的旗号来吓唬人。”

  药不然陡然色变:“我生平最讨厌别人议论我家里的事,你他妈给我咽回去!”他一向嘻嘻哈哈,突然这么一变脸,锋芒毕露。欧阳穆穆这才想起来,眼前这位才是三人中最得老朝奉信任的。他有点后悔,不过羞刀难入鞘,只得岔开话题:“今天我是来找小白脸的晦气,不是你药老二的。”

  “我只重复一遍,刚才说我家里人的话,你他妈给我咽回去!”

  药不然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把短刀,直抵欧阳穆穆的咽喉。他的双眼瞬间充斥着杀意,仿佛只要对方说错一个字,就会毫不留情地下手。

  柳成绦抱臂站在旁边,嘴角略微抽动。显然之前也吃过类似的亏。欧阳穆穆久混江湖,知道什么人是可谈判的,什么是玩真的。药不然此时的眼神,那是真动了杀心。他的喉结滚了几滚,终于服软了:“好,好,我说错了,我咽回去。”

  药不然这才松开刀,脸一变,立刻又恢复到了那个大大咧咧的形象,笑眯眯地环顾四周:“你们两位甭对我藏着掖着,我来这只是做个见证,不会去争那些玩意儿。我就告诉你们一句话,这些东西,都是老朝奉想要的,你们私下里怎么分功,无所谓,但若误了他老人家的事儿,你们自个儿掂量掂量。”

说完之后,他坐了回去,那把小短刀在手指尖旋来旋去

好心机,好手段,虽然从第一部就知道药不然不简单,但是越到后面越觉得他可怕。这样一个人,亲情于他就像瓷器于郑家。

 

我趁着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,冲到那个乙炔小罐子前,拔下软管,然后高喊道:“尹鸿!药不然!”

尹鸿早有准备,一听我的指令,就地一滚,藏到了那扇屏风后头。我则抱着头,就近躲在木制讲台的后面。这是教室里唯二能起到遮蔽作用的两个掩体,至于药不然能不能及时反应,就看他自己的运道了。

这几天除了欧阳穆穆,还有另外一位旁观,就是老朝奉的代表药不然。如果我是许愿的话,药不然应该一早就认出来,可他却一直称呼我为汪先生,从未说破。

  这个药不然,恐怕是存心要让柳成绦吃一个大亏。若是“汪怀虚”死了,药不然一定会告诉老朝奉真相。

  “哼,怕什么,他也在教室里,恐怕已经被炸死……”话说到一半,他停住了。不用我特意提醒什么,柳成绦已经想起来了,在爆炸前那一刻,我高声喊出两个人的名字让他们躲避,一个是尹鸿,一个正是药不然。

虽然许愿喊药不然的名字是要他帮自己保底,保证自己不会被柳成绦烧成瓷器,但是他也不想药不然死

 

 

我听到这段对话,心里踏实了不少。药不然果然没死,不愧是祸害活千年啊。看来刚才打晕护卫的人,也是他。不过很奇怪,以他的个性,救了我肯定得嘚瑟几句,怎么会事了拂衣去,深藏功与名呢?

 

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药不然那轻佻的神情,莫名想起高兴那句话:“药不然平时嘻嘻哈哈,对谁都挺热情,可骨子里却保持着距离,旁人轻易看不透。”

  哎,这家伙一贯如此,谁也弄不明白他心中所想。

许愿的吐槽……

 

我收好通信录,然后要求给方震通个电话。方震说这起案子已经在公安部挂了号,肯定要搞出一场大地震来。他让我安心养伤,同时提醒我要注意安全,因为柳成绦和几个手下在逃,这些亡命之徒不知会干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。

  我问:“药不然呢?”

  话筒对面沉默片刻,然后方震答道:“在逃。”

  听到这个回答,我真是一阵失落,又一阵庆幸。失落的是,这家伙果然又一次逃脱了法律制裁;庆幸的是,终究还是得让我亲手把他逮住。

要亲手逮住啊

 

黄烟烟说:“当然认识,高兴姐可是我的闺蜜。我早跟她说过了,药不是的性格太阴沉了,药不然又太轻佻,他们俩都不适合高兴姐。”

  我差点没被口水噎死:“药不然还和高兴谈过恋爱啊?

  “没有。药不是跟她分手出国以后,药不然不知哪根弦搭错了,非要追高兴。高兴姐说咱们年纪相差太大,他说不介意。高兴姐逼急了,说我介意,药不然这才悻悻作罢。”

  烟烟说药不然宣布公开追求高兴姐那一段时间,跟打了鸡血似的,见天往高兴姐那儿跑,一宿一宿不回家,除了喝酒抽烟就是唱歌,累了倒头就睡,日子过得无比颓废高兴姐那么不吝一人,最后都看不下去了,通知药家把他接了回去,他被药来狠狠训斥了一顿,这才收敛。

没料到那小子还有这么一段荒唐的罗曼史啊,我心里嘿嘿一乐。说起别人的八卦,车里的气氛就缓和多了。

这段上面分析过了

 

我整了整思路,说道:“所以现在的问题是,咱们如何弄到剩下的两个罐子。弄不到罐子,就没有坐标,没有坐标,就没法出海——这事啊,药不然肯定知道。若是他肯说,省了多少事情。”

  药不是听到这名字,嘿然冷笑:“他不想说,谁也别想改变。我这个弟弟,是铁了心跟着老朝奉了。”

  “呃……这个也不尽然。在杭州塘王庙,他跟我的碰面就没跟老朝奉提。在细柳营,他也帮了不少忙。我总觉得,药不然似乎不完全和老朝奉是一伙。”

  “那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。最后细柳营覆没,难道最大的获利者不是他?”药不是的话让我无言以对。他语气生硬,“我劝你放弃幻想,认真对待,对敌人不要手软。

  我没法反驳他的话,只得微微叹息一声

药不是是个理性的人,而且自认是个理性的人,这样的人就会努力摆脱感情的牵绊,他让许愿放弃幻想,因为他通过理性的判断认为药不然已经是敌人了,但是许愿无法真正放下,做不到完全与药不然对立。

 

我忍不住回想起当初跟药不然去天津的情景,同样是坐火车,他弟弟可比他有意思多了。

  药不是突然又把视线移过来:“你是不是在想,跟药不然同车有意思多了?”

  这家伙……难道有透视眼不成?我赶紧低下头,像是一个在课堂上偷看小人书被老师抓到的小学生。药不是眯着眼睛盯了我一阵,换了一个坐姿,意味深长地说:“我给你讲个药不然的故事吧。”

  “嗯?”我一愣,他什么时候有这种雅兴了?

  “药不然上初中时,学校来了一个转学生,高干子弟。这位高干子弟很嚣张,横行霸道,连老师都不敢管。结果半个学期不到,他因为偷窥女人洗澡,狼狈地背了一个处分转走了。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,我却清楚得很,这一切都是药不然策划的。他花了一个多月时间,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女浴室的墙上凿了一个孔洞,然后特意选在女校长洗澡的时候,把高干子弟骗到墙边,让他当场被抓了个正着。‘人洞并获’,证据确凿,那个高干子弟只能黯然离校。”

  这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,药不然在初中就已经这么妖孽了啊。

  “你知道这件事最可怕的一点在哪里吗?”药不是的声调微微提高,眼神也随之锐利,“除了我,没有人知道是药不然干的。他们根本想不到一个整天笑眯眯的小男生,会策划出这么狠辣的局。就连我,也只是通过从他的日常行为的蛛丝马迹中,才推断出真相。药不然为了一个目的,竟然把行动贯彻得如此彻底,但同时他又把真正的心思,隐藏得如此之深。”

这一点也解释了很多关于药不然的迷,他藏得太深了,深到至亲也无法看破

  我倒吸一口凉气。

  药不是道:“别人是外柔内刚,我这个弟弟是外刚内柔,中间还夹着一层雾。没人能看穿他到底在想些什么——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?跟他做敌人,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和侥幸,不要试图去猜测他的想法。某种意义上,他比老朝奉更难对付。”

  说完他把头再度转向窗外,把再也没有半分睡意的我晾在旁边。

许愿听完就毫无睡意了

 

等馆长离开后,药不是看向我,脸色也不太好:“你最好有一个解释。”我吐出一口气:“我说过了,从博物馆偷文物出来,这是犯罪。”

  药不是有点恼怒:“我们是从博物馆手里收购废品,就算出事,也是鉴定专家和馆长玩忽失职,与我们没关系。”我回答:“法律或许可以规避,但良心可过不去。如果咱们玩这么一手把青花罐骗出来,那和老朝奉有什么区别?我们还怎么好意思去反对他?”

  这真不是我忽然变成道德家或者圣母,这只是我的坚持,也是许家的坚持。我相信我爷爷、我父亲他们在此,也不会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去获取文物。一个人行事,必须要符合他的本心,否则这些事岂非全无意义?

  “若是拿不到里面的坐标,你就更没机会反对他了。”药不是提醒道。

  “坐标的事,我会另外想办法,但绝不能从馆长手里偷。”

  “你这个感情用事的白痴。”

  药不是毫不留情地骂了一句,不过没有继续劝说。他一看到我的眼神,就知道我对这件事非常认真,认真到即使是他也不敢再打这个主意。我看了他一眼:“你别打算瞒着我去偷偷交易,造成既成事实。”

  药不是冷哼一声,把脸转过去。联手这么久了,他有什么思路,我也差不多能猜得出来。

想想第二部里药不然和许愿联手时的事,药家兄弟在这点上倒是不谋而合。如果药不然和药不是的处境反过来,或许药不是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。

 

“先旨声明,木户小姐我无论如何,都得去救。”我先表明自己的态度。以药不是的狠劲,说不定会很干脆地牺牲掉木户加奈,这是不能接受的。

  药不是似笑非笑:“我记得你跟她曾经有婚约?”我连忙辩解道:“这与那个无关。木户小姐有恩于我们许家,这次又特意来中国通报重要情报。于情于理,我都不能坐视不理。”

这剧情有没有感到熟悉?第二部救黄烟烟,第四部救木户加奈,合作者正好是药家兄弟二人……

我有些失望,不过也不算太失望。指望老朝奉在这时候现身,不太现实。他派了柳成绦和郑教授来代表,多少让我松了一口气。万一来的是药不然,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

为什么会不知道怎么办?药不然来,交易就不能继续了吗?

正在惶然之间,一只手从黑暗中忽然伸出来,拍在了我的肩上。

  这让我浑身一僵,几乎大叫起来。不过那手没什么恶意,连续拍了三下,这是表示跟随的手势。随后一束强光扫过,我这才反应过来,原来对方不是鬼,也是个潜水员。我顾不得考虑太多其他,被这手拽着一路,朝上游去。他有光照指引,很轻松地找到楼梯,把我带出黑暗,重新爬回甲板。

  我望着那个入口,心有余悸。倘若不是这个潜水员及时赶到,搞不好我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。不过这潜水员为什么要救我?现在水面上明明老朝奉的人已经控制了局面。这个潜水员觉出我的疑心,比了一个OK的手势,然后在我手心写了两个字。

  不然。

  药不然?我瞪大了眼睛,仔细看去。潜水面罩遮挡住了他的脸,可那一双贼兮兮的眼睛,却证明我没猜错。我之前可从来没想过,会在一个幽深的海底,和这家伙直面相对。

  水下是没有办法交谈的,我只能瞪着他,手足无措。药不然指了指水面,又指了指自己胸口。

  “先上去,相信我。”我准确地读出了他的意思

  可是我应该相信他吗?要知道,现在上去,可就是自投罗网,多少仇人都盯着我呢。药不然立场暧昧,这一出难道不是老朝奉诓我的圈套?

  他到底想干什么?

  药不然见我没反应,知道我还心存怀疑,居然递了把潜水刀过来。刀柄朝我,刀头倒转。意思是:“你要是信不过我,就一刀捅死我,哥们儿保证不还手。”

  这是我脑补的台词,可药不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。我隔着潜水镜,看到这家伙眨了眨眼睛,指了一下旁边的沉船,两个大拇指交抵,八指交拢,拜了三拜,手背翻转,再拜三次。我看到这个古怪的手势,心中不由一动。

  这是一种古老的江湖手势,如今已不多见,叫作生死拜。这是一种极其严肃的承诺,九死不悔,手背翻转,意为不负所托。他冲着沉船做生死拜,这是什么意思?他和谁立过承诺?

  我心里涌现起一种怨愤,你小子每次见面,从来神神秘秘不肯说明白。现在到了水下,口不能言,你反倒要交代起事情来,你可真会挑时候啊!我狠狠捣过去一拳,砸中他的肩窝,让他在水中倒退了几步。水里动作慢,药不然完全可以躲过去,可他没躲,生生挨了我一拳,倒退了几米,直到背靠福公号才止住退势。

  药不然也不生气,又游了回来,手里举起一件小巧的东西,讨好地递过来。虽然在水里视野浑浊无比,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,那是一个茶盏,柴窑出的莲瓣茶盏!

  当这一件瓷器出现在面前时,我的双目圆睁,呼吸停住。这可是多少瓷道大家梦萦魂牵的柴瓷啊!传说中雨过天晴云破处的柴瓷啊!那传说中青如天、明如镜、薄如纸、声如磬的绝世珍瓷啊!

  压缩空气瓶里的耗氧量直线上升,我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这个茶盏上挪开,充满疑惑地看向药不然。

  药不然应该与我深入沉船的时间差不多,他是怎么迅速锁定柴瓷位置的?而且这只有一件,其他九件在哪?若不是顾及性命,我真想一把甩开呼吸器,狠狠揪住他衣领质问一番。药不然挺大方地把茶盏递给我,重复了一遍手势,催促我跟他上去,再次做了保证。

  他的潜水镜后,眼神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。我想了想,把潜水刀递还给他,接过茶盏,放到身旁的潜水袋里,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议。

  我跟药不然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,但此时我决定赌一把。若是药不是在场,肯定又要批评我冲动行事,不过这世界上有些事情,就和古玩的气质一样,用理性很难去解释。

  药不然挺高兴,还不忘摆了个“V”字手势。

  我们简单地互碰了一下拳头,药不然没有急着上去,而是招呼我重返甲板入口,守住门口,然后自己钻了进去。

 

药不然默默地摘下潜水设备,露出一张疲惫的面孔。不知为何,他摘下潜水罩的一瞬间,我突然发觉我不认识这个人了。原来的药不然,浑身都带着浑不吝的痞气,就算是叛变之后,也是一直嘻嘻哈哈,没个正形。

  可此时的他,却和我熟悉的药不然截然不同。嘴角紧抿,眉头微蹙,湿漉漉的头发从额头垂下,半遮住了他的悲伤眼神。他就那么手捧面罩站在那里,脑袋微垂,注视着那堆骸骨。一切锋芒和玩世不恭都收敛不见,仿佛他从来就是这么悲伤,直到今日才在人前显露出来。

他从来就是这么悲伤,直到今日才在人前显露。

  柳成绦不屑道:“费这么半天劲,弄一堆死人骨头上来干吗?”他伸出脚去踢了踢,药不然低声吼了一声,把他一脚远远踹开。柳成绦踉踉跄跄跌到对面船舷,勃然大怒,回手就要动手。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:“成绦,住手。”

  柳成绦不满道:“这可是他先动手的,到底是嫡系,跟我们待遇就是不同。”老朝奉道:“我不是偏帮,而是救了你一命。”柳成绦不服气,可他再看药不然的眼神,陡然间打了个哆嗦。药不然站在骸骨前,眼神无比冰冷,仿佛刚刚被人触动他的逆鳞。

  这是真会杀人的眼神,半点都不含糊。柳成绦只得讪讪后退了几步。

  “小药,恭喜你,终于大愿得偿。”老朝奉慈祥地说。药不然双膝忽然跪倒,面对尸骸放声大哭起来,哭得简直就像一个孩子。我看到他身上的面具和假象一片片剥落,现出本心。

 

 

  难怪药不然要放声大哭,这其中一具尸骸,可是他的太爷爷啊。我忽然有个感觉,药不然来到这里,根本不是为了柴瓷,完全就是为了寻回他太爷爷的遗骸,那才是他的真实目的。

  无论是药不是、高兴还是其他人,都说药不然骨子里有疏离感,和谁都无法亲近。可眼前此情此景,可见他的骨子里对亲情是多么重视。只能说这小子太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,让旁人根本无从觉察。

 

郑教授走过去,拍拍药不然肩膀:“小药,先别激动,注意身体,先去减压舱减压。”药不然这才止住哭声,先跪在地上,朝遗骨砰砰砰磕了三个头,然后抬头道:“我刚才探摸了一圈,怀疑泉田和太爷爷已经在沉船里找到柴瓷,正要带出来的时候,出了意外。所以这几件柴瓷,应该离他们两具尸骸不远。下次去探摸,应该就能拿到了。”

  郑教授双眼放光,连声说好,然后赶紧让他先回减压舱。我心中一动,药不然这是还有伏笔啊。他明明已经找到了一件柴瓷,而且现在就在我身上,怎么只字未提?

  此时那个茶盏就藏在我的潜水袋里,没人想起来去搜一搜。郑教授正要安排我也进去减压,柳成绦却给拦住了:“这个臭小子是咱们的仇人,无论如何是要死的,何必多此一举?”

  药不然停下脚步,回首冷冷道:“我还有话要问他,他暂时不能死。”柳成绦怒道:“你今天认祖归宗,是大喜事儿,我不与你计较。但这小子必须交给我,谁也别拦着!”

  药不然道:“大家伙儿千辛万苦找到福公号,先把柴瓷取出来是正事,先不要节外生枝。”说完他抬起头,似乎在征询意见。喇叭里的老朝奉也很赞同:“小药说的对。这十件柴瓷是咱们翻盘的最后机会,先把正事办了。小许跟我还有些渊源未了,暂时先不动他。”

  柳成绦极不服气:“我跟您出生入死,忠心耿耿十多年,也不过占得一山之地,几句赞许。这许愿不过是个小混混,怎么您反倒天天花尽心思罗致。现在倒好,您姑息养奸,让咱们的盘子全翻了,还不忘跟他谈什么渊源!我不服!凭什么?”说到后来,他几乎哽咽起来。

和我那天猜想的一样,柳成绦自幼孤僻,只有在老朝奉这里才能找回认同。他这么失态激动,与其说是愤怒,倒不如说是孩子式的惊慌更准确。

柳成绦在老朝奉面前确实很孩子气,就像一个害怕失去关爱的小孩

  大喇叭沉默片刻,声音复又响起:“傻孩子,你想得太多了。我说和小许有渊源要了,又没说要放过他。安心去准备吧。”

  柳成绦眼珠一转:“好,听你的。但许愿我得带走,去打捞08号上去减压。他和药不然别凑一起,我不放心。”我心里一沉,原本我还打算跟药不然同处一个减压舱,有机会对话。想不到柳成绦疑心这么重。

  “随便你。”药不然却丝毫不以为然,转身就走。我看到他背对着我,做了一个手势。这手势很隐秘,可以视为生死一诺的一个简易变种。

他在水里说“先上去,相信我”,现在是在提醒我他会信守诺言吗?药不是给我讲过药不然初中的故事,他可以不动声色地把转学生赶走,现在他又在筹划什么计划?我摸摸潜水袋里的凸起,茫然得很。

 

我看到其中一个正是药不然,不禁有点愕然。药不然不是给了我一个承诺吗?怎么又下水去了?

  按道理,一天之内,只允许一次深潜,尤其是刚减压完,不能再次下水。药不然这是不要命了?隔着太远,我没法出声,只能趴在舷窗上,看着这七个人扑通扑通纷纷入水,很快全消失在海水中。

 

一次爆炸,也许是意外,两次爆炸,也许是巧合,但连续三次,绝对是有预谋的。而且除了第三声明显在海盗船内,前两声都是从深海传来。我想起药不然告别时的手势,莫非这一连串爆炸,是他暗中策划的?

  这……难道就是药不然向我承诺的生死一拜?

  一念及此,我心中一凛。福公号里可是还有九件柴瓷呢,这么一炸,可怎么得了?更重要的是,药不然自己呢?

  我趴在栏杆上朝下面望去,海盗船已经被完全吞没,在附近海面上漂浮的除了细碎的木片之外,还有一些潜水设备的残片,似乎还能看到一些疑似人体断肢的东西。

 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,眼前的这一连串事情,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。从塘王庙开始,我就隐隐约约猜到药不然和老朝奉不是一条心,刚才也大概能看出来,药不然的真正目的,是为了寻找药慎行的遗骸。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,他居然这么决绝,把老朝奉的人马、宝贵的柴瓷和自己都搭了进去?这手段之狠,已经超乎常理。

他到底想干什么,我已经看到了,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?

 

 

药不是紧皱眉头,问我药不然的下落。我有些惶然地摇摇头:“海下两声爆炸,情况不明,没看到他浮上来。”药不是道:“没人会蠢到凑近自己安放的炸弹,他一定隔着远远地跑开了。”

  他的口气里,带着强烈的不自信,这在药不是身上可不多见。我没说什么,因为不知该怎么接。药不是沉默片刻,把视线挪到我的右手:“这么说,十件柴瓷,就只剩你手里这一件了?”

  我低头看看,手里的茶盏被砸得碎了一半,断碴儿处还有斑斑的血迹。严格来说,只算半件而已。药不是看着这硕果仅存的半件柴瓷,百感交集,不由得喃喃道:“这浑小子的心思,真是谁都猜不到啊。”

  海面上漂浮的碎片慢慢汇聚在一起,形成一个大大的问号,就像药不然那张嬉皮笑脸的脸。

 

 

“药不然这小子,真是让人捉摸不透。他居然是冲着太爷爷的遗骸而来。”药不是感叹道。现在那两具遗骸,被打捞08号和青鸟丸分别拿走,我们带了药慎行的,他们拿走了泉田国夫的。

  “寻回遗骸这事,跟寻找福公号柴瓷的目标并不矛盾。在船上我也听到了,老朝奉一直都知道他的真实目的,甚至还表示支持。我怎么也想不通,他有任何需要叛变老朝奉的理由。”

  “你想不到,老朝奉也想不到。当初学校老师想不到,转学生也想不到。在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地方,默默地达成自己的目标,这不正是药不然做事的风格吗?”药不是不动声色地说。

 

药不是还是那一副冷静的样子,但话却越说越多:“我怀疑我爷爷药来看出了一点端倪,可又不便公开说,只好深藏在心里。他与姬天钧拼命争夺五罐,未尝不有点寻找父亲痕迹的意思。”说到这里,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:“也许,在很早之前。药不然就凭着药来口中的只言片语,洞悉了整个真相。以那家伙的智商,不是难事。”

  我沉默不语,回想着在不同场合看到的药不然那张笑眯眯的面孔。他藏得可真是严严实实,一丝不露。

  药不是道:“我多少能猜到药不然的心情。他加入老朝奉,不为别的,是因为老朝奉是寻找药慎行最适合的人。”

  “那不是回到最初的话题了吗?这个动机,和老朝奉不矛盾啊。”

  “怎么不矛盾?”药不是沉声道,“太爷是为了阻止敌人夺瓷,慷慨赴义。药不然又怎么会为了寻回遗骸,坐视敌人把柴瓷夺走?他一直以来做的一切事情,都是为了接近福公号,找到太爷,查出真相。那三次爆炸,是他对这绵延几百年纷争的强制完结。”

  “这是不是太牵强了……”

  “为了洗刷先祖污损的名誉,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,不惜一切代价,做一些看起来很蠢的事,你一直以来,不就是这样吗?”

  他一句话,把我堵了回去。是啊,我也不是如此吗?为了找回爷爷许一城的清白和真相,奔走各地,坚持着一些看似很蠢的事。我的所作所为若是写成小说,也会有读者说动机太牵强吧?不真正在事中的人,是永远无法切身体会到的。

  “药不然待你和别人不同。在你身上,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,觉得是同一类人。”药不是道。我苦笑一声,想到他在九龙城寨时的临时之言。那时候我可不知道,他的话中,隐藏着如此之深的情感

  “可他是个杀人凶手,手上至少有两条人命,这是怎么也洗不白的。”我说。

  药不是无奈地捏了捏鼻梁:“他对无关的人和事,都极其冷漠。别说姬云浮和那个老道,就是那十件价值连城的柴瓷,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。他只要找到遗骸,证明太爷是为了护宝而死,就足够了。至于那十件柴瓷,说不定他的打算,干脆是让这十件柴瓷为太爷陪葬,所以才毫不留情地炸了福公号。”

  若药不是这个理论成立,那药不然简直是一个比我还轴、比郑安国还执著、比柳成绦还极端的人。我想起了药不然做的那个生死拜的手势,原来那不是对我,而是对药慎行一拜。

  可他终究还是塞给了我一件柴瓷,这是歉意,是致敬,是舍不得,还是想对我说什么话?

  我把视线从星空转向船尾的漆黑大海,心中忽然有一阵说不出的感觉,不是悲伤,也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窒涩,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堵塞着,让人呼吸不得,极其难受。我们在海上一直没有机会直接对话,以后也再没机会了。我们最后一面,就是他扑在尸骸上痛哭流涕。

  药不是的推测,终究只是推测,到底药不然的脑袋里在想什么,我们已经永不可能知道了。我叹了口气,想说点什么,却如鲠在喉。我甚至不知道该扔什么东西到水里,去聊作祭奠。

 

我把上半身探出栏杆,朝身后的海面望去。传说在海上去世的人,魂灵会一直追寻着船走,希望能够回归到陆地上来。如果这个迷信是真的,他现在应该能看到我吧,哪怕一眼也好。

根据第三部里许一城的举动,第一次药不然在水中的生死拜是对药慎行的许诺,第二次在船上拜意思是完成了嘱托告慰死者。许一城用了炸药,药不然也用了炸药,一人埋葬了乾陵的秘密,一人让剩下的九件柴瓷永不见天日。

文中所述柴瓷的颜色象征“雨过天青云破处”,药不然独留了一件给许愿,是否也象征了两人的关系,随着事件的谜底浮出水面,他们也终将迎来“雨过天青”。

亲自布局,亲自入瓮,或许药不然和许一城一样,没有给自己留后路。人固有一死,我已没有遗憾了。

故事既然和许一城这么像,那结局会不会也和许一城一样?

 

尾声

“喂?”我接起电话,话筒里传来一个略带局促的熟悉声音。

  “我是打捞08号的大副,你还记得吗?”

  “哦哦,记得,记得。”我想起来了。他们这次可被我们连累得很惨,回去之后审查了好长时间。

  “我是想跟你说个事儿。”大副有点犹豫,“我觉得你会感兴趣。”

  我微微一笑,这口气太熟了,他是想讨点好处。我直接道:“您说,如果真有价值,肯定不会亏待您。”

  “是这样,我们在检修打捞08号的时候,发现少了一条救生艇。”

  我想了想,应该是我、药不是、大副还有两个船员冲上青鸟丸时用的那一条。当时光顾着登船,那救生艇扔在海里,后来怎么样了没管。但这算什么?难道他们想要赔偿不成?

  “不是,不是要赔偿,我们报损就是了……”大副怕我误会,连声解释,“那天我接了一个电话,是日本冲绳海事部门打来的当地有游客在沙滩上捡到了这条救生艇,上面有我们的船号和联系方式,就跟我们联系了一下。”

  “那就是日本人要赔偿喽?”

  大副停顿片刻,方才说道:“不是。冲绳方面检查过,这条救生艇不是自己漂流到冲绳海滩,上面曾经有过人,在艇里还找到一件潜水服。日本人想核实一下咱们的乘员名单,毕竟这对他们来说,万一真有人从那登陆,就算是偷渡入境了。”

  不知为何,听到这个消息,我没来由地心头一跳。

  四悔斋的门外,忽有敲门声传来。

 

前文戴海燕有说:“我们所处的位置,位于东海大陆架边缘,距离冲绳海槽非常近。冲绳海槽是一个琉球海沟扩展而成的弧形盆地,平均深度1000米,最深处有2716米。槽内的水文环境极其复杂,又受到日本暖流的影响,形成了很复杂的小洋流系统。所以许信标记出的这个路线,应该是其中一条洋流。只要船只进入这条洋流,这可以顺流而去,达到真正的沉船地点。”

救生艇是个意外,就像那个乾陵的盗洞一样。也许就是这么凑巧,他活下来了。

虽然不能算铁证,总归是一个参考依据。至于药不然是不是真的活下来了,每位读者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。

 

 

 

从第一部玉佛头到第二部清明上河图乃至第四部,药不然总是笑嘻嘻的。

外热内冷?一个人的演技真能贯彻得这么彻底?他流露在外的情绪几分真几分假?

 

对付郑国渠时许愿在墓里回忆儿时,突然间,我眼泪无端地流了下来,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来有多孤单。追寻爷爷许一城的真相,也许不是为了什么佛头,而是为了能够多看到自己亲人在这世上的痕迹吧。

 

许愿努力为许一城平反,药不然努力为药慎行平反,他们的理由不尽相同,但他们同样孤独。

药不然对许愿很了解,他会安慰许愿,真心实意地关心许愿。他从第一部到第四部,也在一点一点变得更成熟,这样的他,想要守护自己的亲人,想要为自己的亲人平反,想要保住一些东西,为此不惜一切代价。

他行事果断,可以不择手段,许愿则坚持底线。两人为了相似的目的,走了截然不同的路。

但是最终,许愿回到四悔斋,回到最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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